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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归杂咏七首 其二 1203年6月 南宋 · 陆游
七言律诗 押词韵第八部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齿豁头童尽耐嘲,即今烂饭用匙抄。
朱门漫设千杯酒,青壁宁无一把
偶尔作官羞问马,颓然对客但称猫
此身定向山中死,不用磨钱掷卦爻(自注:磨钱掷卦爻,蜀龙昌期语也。)
李觏并录进礼论等状1049年11月20日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范文正公集》卷一九、《直讲李先生文集》附录、《云卧纪谭》卷上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右,臣闻古之明王,坐以待旦,旁求俊乂,盖将尽天下之才,成天下之务。
故为臣者以举善为忠,亦将竭知人之明,副待旦之意也。
臣亲逢圣旦,尝忝辅臣,辄慕前修之为,少答非常之遇。
臣伏见建昌军草泽李觏,前应制科,首被召试,有司失之,遂退而隐,竭力养亲,不复干禄,乡曲俊异,从而师之。
善讲论六经,辩博明达,释然见圣人之旨。
著书立言,有孟轲、扬雄之风义,实无愧于天下之士。
而朝廷未赐采收,识者嗟惜,可谓遗逸者矣。
臣窃见往年处州草泽周启明,工于词藻;
江宁府草泽张元用,及近年益州草泽龙昌期,并老于经术。
此三人者,皆蒙朝廷特除京官,以示奖劝
臣观李觏于经术文章,实能兼富,今草泽中未见其比,非独臣知此人,朝廷士大夫亦多知之。
臣今取到本人所业《礼论》七篇,《明堂定制图序》一篇,《平土书》三篇,《易论》十三篇,共二十四篇,编为十卷,谨缮写上进。
伏望圣慈当乙夜之勤,一赐御览,则知斯人之才之学,非常儒也。
其人以母老,不愿仕宦,伏乞朝廷优赐,就除一官,许令侍养,亦可光其道业,荣于闾里,以明圣人在上,下无遗才。
若不如举状,臣甘重受朝典。
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皇祐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墓志铭宝元三年二月1040年2月11日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范文正公集》卷一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一一、雍正《西湖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宝元二年六月十八日尚书兵部侍郎致仕胡公薨于馀杭郡之私第。
明年二月十有一日,葬于钱塘县南山履泰乡龙井源,以夫人颍川郡君陈氏祔焉,礼也。
孤子楷泣血言于友人范某:「《礼》经谓称扬先祖之美,以明著于后世,此孝子孝孙之心也。
然而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处丧之言,乌乎能文?
今得浙东签书寺丞俞君状先人之事,而敢请志焉」。
曰:「孔子见齐衰者必作,重其孝于亲也,敢不唯命」!
讳则字子正,婺之永康人也。
虞舜之后有胡公武王封于陈,盖族望之来远矣。
皇考讳彭,王考讳瀔,皆隐于唐季,其道不显。
考讳承师,在乡闾间以积善称。
因公而贵,官至尚书比部员外郎,赠吏部郎中
妣应氏,封永乐县太君,赠普宁郡太君
公少而倜傥,负气格。
钱氏为国百年,士用补荫,不设贡举,吴越间儒风几息。
公能购经史,属文辞,及归皇朝,端拱二年,御前登进士第
释褐为许州许田
以干自闻,补蕲州广济宰,又补宪州录曹
以本道计使谏大夫索公湘之举,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签署贝州节度观察判官公事。
升本省丞,知浔州,拜太常博士提举二浙榷茶事,兼知桐庐郡。
丁太夫人忧。
服除,以本官知永嘉郡
屯田员外郎提举江南路银铜场铸钱监
擢任江淮制置发运使,转户部员外郎
入为三司度支副使,赐金紫。
礼部郎中京西转运使,又移广南西路转运使
户部郎中复充江淮制置发运使,转吏部郎中,改太常少卿
丁先君忧。
终制,知玉山郡,移福唐郡。
右谏议大夫,知杭州
判流内铨
以举官累,责授少常,知池州
未行,复谏议大夫、知永兴军,领河北都转运使给事中,入权三司使
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知陈州,进刑部,再牧馀杭郡
践更中外凡四十七年,得请加兵部侍郎致仕,朝廷命长子通判钱塘以就养。
又六年而终,享龄七十有七。
天子闻而悼之,进一子官。
初,至道中,公在宪州时,西寇梗边,朝廷命师五路入讨,诏具三十日粮以从之。
索公方引公督随军粮草事,公曰:「为百日计,犹或不支,奈何」?
索公乃遣公入奏,召对逾刻。
公陈边事,如指之掌。
上顾左右曰:「州县中有如此人」!
遂可其奏,且示甄拔之意。
大帅李继隆果与寇遇,十旬不解。
索公曰:「微子,几败吾事」!
一日,其帅移文曰:「兵将深入,粮可继乎」?
公曰:「师老矣,矫问我粮,为归师之名耳,请以有备报之」。
索从其议,彼即自还,无以咎我。
其先见如此。
及索公主河北计,又奏辟之,遂以贝州之行。
朝廷遣使省天下冗役,就命公行河北道
凡去籍者仅十万数,民用休息。
浔州,人有虎患,公斋戒祷城隍神,翌朝得死虎于庙中,其诚之效欤!
池州永丰监,得匿铜数万斤,吏惧当死,公思之曰:「昔马伏波哀重囚而纵之,前史义焉。
今铜尚在,吾忍重其货而轻数人之生耶」?
咸以羡馀籍之,不复为坐。
江淮制置日,会真宗皇帝奉祀景亳,公实主其供亿。
千乘万骑,至于礼成,无一毫之阙。
帝深爱其才,面加奖劳,遂进秩登于计相之贰。
广南西路,有大舶困风于远海,食匮资竭,久不能进,夷人告穷于公。
公命琼州出公帑钱三百万以贷之,吏曰:「夷本无信,又海舶乘风,无所不之」。
公曰:「远人之来,不恤其穷,岂国家之意耶」!
后夷人卒至,输上之货,十倍其贷。
朝廷省奏而嘉焉。
宜州系重辟十九人,时有大水,公不虑患而特往辨之,活者九人焉。
福唐,有官田数百顷,民输租食利旧矣。
至是计臣上言,请就鬻之,责其估二十万贯,民不胜弊。
公奏之,未报。
章三上,且曰:「百姓疾苦,刺史当言之而弗从,刺史可废矣」。
乃有俞诏,减其直之半,而民始安。
公领三司使,宽于财利,不以刻下为功。
时上方以两京、陕西官盐岁久,民鲜得食,而日以犯法,命通商。
有司重其改作,公首请奉诏,其事遂行。
公性至孝,自曲台丁太夫人忧,庐于墓侧,以终丧纪。
有草木之祥,本郡表之。
京西之行,以家君朱绂为请。
上曰:「胡为孝,虽非其例,与以明劝也」。
缙绅先生荣之。
天禧中,尚居郎署,朝廷拟公谏议大夫、知广州
公以家君八十岁,恳辞于政府,乃复有制置之行,寻以哀去职,得尽心于丧葬。
公富宇量,笃风义,往往临事得文法外意,人或讥之,公亦无悔焉。
其轻财尚施,不为私积,士大夫又称之。
福唐郡将被讼去官,尝延蜀儒龙昌期与郡人讲《易》,率钱十万,遗之以归。
事在讼中。
及公下车,昌期自益部械至。
公曰:「斯何罪耶」?
遽命释之,见以宾礼。
法当偿其所遗,公代以俸金,仍厚遗而还。
济阳丁公为举子时,与孙汉公许田,公待之甚厚。
及其执政,而雅故之情不绝,若休戚士人而未尝预。
暨丁有朱崖之行,昔之宾客无敢顾其家,公实被议出玉山郡,尚屡遣介夫不远万里而往遗焉。
此又人之难矣。
及退居西湖,乘画船,击清波,深樽雅弦,左子右孙,与交亲笑歌于时岁之间,浩如也,人不谓之贤乎!
夫人颍川郡,有慈和之德,先以寿终。
令子四人:长曰楷,都官员外郎,前知睦州祥符七年,登服勤词学科,所至政能,有先君风度;
次曰,好学有志识,朋友多之;
次曰,俊异,居丧而亡;
次曰淮,孝谨有成人风。
二女:长适泉州德化县苏璠;
次适御史台主簿华参而亡。
其闺门之范,见其颍川之志。
非特为重齐衰之情,尝倅宛丘郡,会公二千石,以国士见遇;
且与都官布素之游,诚可代孝子而言焉。
铭曰:
进以功,退以寿。
义可书,石不朽。
百年之为兮千载后。
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太子太师忠献范公墓志铭庆历六年1046年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范文正公集》卷一三、《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南阳市邓州市
庆历纪号之六载春正月丁亥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范公,以疾薨闻,上悼之,为不视朝,制赠太子太师,赗赙加等,子孙迁官者五人。
有司议行,谥曰忠献
以其年某月日,葬于洛阳之某原某里,附先茔也。
公讳雍,字伯纯,其先太原人
皇考讳某,后唐初为校书郎
并帅孟公器之,尝辟居幕中
后又从孟公入蜀,霸业既成,遂为国相
久之,一日告老,蜀主宠以太子太保就第,以疾终。
及公之贵,累赠太保
王考讳某,在蜀为刑部侍郎,后归朝,终于左屯卫将军,累赠太傅
考讳某,以太傅荫为供奉官,终于合肥郡之监军,累赠太师尚书令
妣韩氏,封安康郡太夫人,追进京兆郡
实生三子,公处其季。
十岁而孤,家甚贫,太夫人遣公就学,常质衣以为资。
公警悟过人,挺然国器。
进士咸平三年春,御前释褐,补洛阳主簿,再调钱塘
知己荐公廉敏,改筠州从事
秩满,以绩用除大理丞,宰建之崇安县
殿中丞,知端州
还朝,献所著文二十卷,进太常博士
初,公为洛阳主簿,实典廪纳,而邑多权要,公必先细民而后形势
尚书张公咏道过洛阳,闻其事,乃记公姓名,署之于屏,常指以示人曰:「识斯人否」?
至是张公镇淮阳,致书于寇莱公,道公之才,复奏公为淮阳倅。
成命未行,会莱公出守西洛,辟公贰留守司,朝廷俞之
张公曰:「夺我贤倅耶」!
公自兹名重朝廷。
改田曹外郎,主判三司开拆,赐五品服。
天禧中,河决滑台,齐鲁承其弊。
朝廷遣兵数万人塞其横流,千里之民皆奔走负薪刍,邑官荷校以督其事,民不堪命。
天子患之,命丞相主计择人以往,佥以公为允,除京东转运副使
至则度河之势,量工集材,邑官皆释之,与民缓期,不烦而济。
河防既就,进度支外郎河北转运使
列塞积兵,计粮为大。
民租不能给,须重其谷价,募商以内之,县官苦其费。
公视德、博间地惟沃饶,菽粟易歛,又河渠通于塞下,大可致之,乃辇诸州缗钱,就以平籴,方舟顺流,集于边廪。
自是河朔财用,周于供亿。
朝廷患陕西兵食不足,困于转馈,命公充本路转运使,赐三品服。
公至,则先宽其民,不使远输。
募人入粟塞下,给以池盐。
商嗜其息,而农得以休。
上即位,就迁兵部外郎,召拜户部副使,寻改度支副使
未几,拜工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充陕西转运使
踰年,召还,提举京百司。
会环、原州属羌叛起,大为边患,遣公安抚。
乃见其酋长,谕以恩威,即时向顺
还朝,拜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
奉使契丹国,以专对有体,加龙图阁直学士主计如故。
公好访问,善开纳,天下金谷之利病,灼然居目中。
上知其才,拜枢密副使
岁馀,丁太夫人忧,制以给事中起复视事。
籍田礼毕,迁礼部侍郎
时玉清昭应宫灾,两府帘对,章献太后泣曰:「先帝崇奉此宫,一旦至此,赖东北隅犹存一二小殿」。
公揣知有复兴之意,因抗言曰:「先朝极土木而成此宫,一夕为烬,岂天意耶!
如因其所存,复欲兴之,民将弗堪,不如焚之之尽也」。
诸公协其对。
章献意解,曰:「不复劳人矣」。
上说,翌日下诏以谕中外焉。
又尝绘尚书四代图进之,以备中览。
密府六载,参掌机务,知无不为。
明道二年,以户部侍郎陕州,踰月,移京兆府
其年诸道旱蝗,人复疾疫,于关中为甚,百姓转于沟壑。
公先减廪禄,复损民有馀以振之,活数万人。
每人躬自抚视,至染疠气,卧疾者久。
徙镇河阳,暇日念国家禦戎之备率多弛废,西羌狡狠,必有窥边之心,恩不克威,岂久安之势。
乃感激上言,而得入觐,陈安边六策,上深加采纳。
吏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出守西京
既而西戎果叛,上咨叹之,授公振武军节度使,镇延安
时守备未完,屯戍尚寡,公累章乞师。
朝议小其寇,不甚为意。
一日,元昊驱众十馀万围延安城,会大将石元孙领兵出境上,城中守卒才数百人。
公身被甲胄,复呼民登陴,日夜严守,遣使召统帅刘平庆州
领军来援,合元孙兵与贼夜战,王师不利,二帅陷殁,城中大恐,无可守之势。
公曰:「延安西夏之咽喉也。
如将不守,则关辅皆危。
今人力穷矣,奈何」?
郡南有嘉岭山,其神素灵,乃望而祷之曰:「我死王事足矣,生灵何辜,为虏鱼肉。
神享庙食于兹土,其无意乎」?
厥暮阴晦,雨雪大下,寇兵暴露,不知所为,乃昼夜引去,延安遂完。
朝廷闻之,封其神曰威显公。
斯又至诚之感,为不诬矣。
然二帅既殁,累公左迁户部侍郎、知安州
延安吏民百数,诣阙号诉,谓城当陷而存,民将殒而生,皆公之力也。
天子恻然,故一岁间起公吏部侍郎、知河中府
未行,改京兆府,且许朝觐。
上优遇之,加资政殿学士赴镇。
岁馀,以抚安关辅之劳,改尚书左丞,进大学士
俄而复守西京
有群盗集于穰、邓,浸淫汝、洛间。
朝廷委公营之,公夙夜乃事,遣兵驱遏,兼示恩贷,故其寇归者半,戮者半,民用乐业,岁乃大登。
朝廷有诏褒之。
又言事者以西事而来,收兵大冗,宜遣使择去,以宽其费,朝廷从之,军中往往偶语。
公密疏,谓急而用之,缓而弃之,不可。
上乃止。
公保釐三岁,拜礼部尚书
时已抱疾,至终之日,人悲焉。
公常志在补益,奏稿累箧。
及其沉痾,闻朝廷有事于田狩,犹拜疏忠切,以尽其心。
公性恭和,有风鉴,门下所举,多至贵显,为时名卿。
藏书仅万卷,惟小书五经则常提携左右,不可一日无此。
岷山处士龙昌期论《易》,深达微奥。
昌期所著书奏御,遂行于时。
公著《明道集》三十卷,后集十卷,《弥纶集》十卷。
虽高年贵位,而造次不忘于学。
初娶魏氏,追封钜鹿郡夫人
再娶臧氏,始封遂宁郡夫人,改仁寿郡
男六人:长曰宗杰,兵部员外郎直史馆陕西转运使、三路制置解盐使,先公一年而亡;
次宗良、宗衍,并守将作监主簿
次宗古,皆早亡;
宗师、宗贤,今并太常寺太祝
女十人:一适眉州防禦使高继宣,三人在室,六人早亡。
孙男六人:子开、子明,并大理评事
子仪太常寺奉礼郎
子谅、子奇、子渊,将作监主簿
孙女七人,曾孙女二人。
公约于身,劳于国,周旋四方,始终一节。
又政惟慈恕,不任威罚。
今二子六孙,秀异簪绅,岂阴德之在欤!
某素为公之所知,又诸孤以公善状求为之铭。
铭曰:
邦之伟人,念德不怠。
勤劳王家,四十七载。
入辅枢轴,作为股肱。
皇猷克赞,天眷是膺。
出临藩宣,允专节制。
蹈乎忧患,济以忠义。
政本乎仁,行执乎恭。
夙兴夜寐,则善之从。
岁月靡靡,终于寿纪。
典礼具举,神灵以喜。
葬于先茔,旧青青。
子孙尚蕃,承祭祀兮惟宁。
朝奉郎通判泾州韩君墓志铭绍圣四年冬1097年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三四、《山谷全书·正集》卷三○ 创作地点:重庆市重庆直辖县行政区划彭水县
君讳复,字辨翁,其先邓之南阳人
其上世有为龙游者,不能归,而家于陵井,遂为陵之井研人,至辨翁阅五世矣。
曾大父归惠为州吏。
李顺乱时,诸郡皆尚威断,凡贼所诖误,以尽杀为功。
归惠条其重轻过故为等差,抱法律争于廷,所活且百人。
谓其子庆之曰:「吾后当有兴者,及尔子孙,皆使为诗书」。
庆之生君考颖,仕至太子中允
世父崇,尚书屯田员外郎
兄震,朝请大夫
韩氏遂为陵州衣冠族姓。
辨翁既仕中州,有田于叶,故今为叶人。
初,辨翁尚小,自知求师,去从世父读书。
进士第,调泸川
盗杀人,而执舍旁子,掠服之;
令谢病不敢予夺。
君释之,而趣捕盗,出将刑者非真盗,已而果然。
秘书省著作佐郎、知五台山寺务司
五台供施倾天下,恶少年多窜僧籍中,上下囊橐为奸,号为不可措手
君摘其魁宿置于法,按簿书皆得名物。
代州防禦使冯行己请为其府判官,会军兴,辟河东转运司勾当公事
方是时,部使者惧乏兴,皆须一调十,君请峻期会法而调以实,民用不扰。
再迁太常博士通判凤州
州久不治,君兴滞补败,宽而不弛,府事簿领,一二以名召之,郡以最闻。
是时民冒茶禁,日或千人,至有贴妻卖子、入偿不足而系有司,君上其状,皆得释。
使者以为是沮吾法,迁通判凤翔府
君治民用法宽,治吏用法急,奸吏不能堪,乃以网目疏漏事讼君;
使者衔前沮法事,即恶奏,君坐停见任官。
君方具本末求对狱,泾帅奏君前所坐非罪,乞以为佐,徙之泾。
未几,卒于官,享年五十有七。
初室冯氏,蓝田进士行敏女。
继室张氏,寿光县冀国勤惠公女。
三男子:孟峣夫,季易夫,皆有学行;
仲浚夫,举进士雄州防禦推官、知秦州清水县
三女:嫁利州司法参军赵丕、西头供奉官冯维方、广济军司户参军王望之
君幼少重迟不戏,长而端方;
论事取友,是是非非,不恤嫌怨。
授《易》、《春秋》于蜀人龙昌期,常称慕李栖筠之为人。
人以为君庄重寡言,作文词务体要,断狱深原其情,抶治奸欺,豪吏夺气,言人之所不敢言,盖有赞皇之风云。
君殁后十有六年,当绍圣四年冬某月某甲子,峣夫等乃克葬君于郏城之原,使来乞铭。
铭曰:
韩迁井研,寖微以湮,厥有阴德,里中称仁。
瓜绵于瓞,既硕其实,有斐辨翁,其音秩秩。
自少为吏,慈哀于职,匪求生之,求得其直。
论事计可,不随风波,有挫其锋,君益淬磨。
以小观大,以近知远,不振不年,心亨事蹇。
不羹之西,颍川之郏,卜宅固安,昌而后叶。
龙昌期先生归蜀序1018年 北宋 · 文彦博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文潞公文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
井络之区,炳岷嶓之秀,是以异人间出,俊乂凤集。
长卿清源于前,子云扇芳尘于后。
历此而降,鸿硕颇繁。
然或以浮诞相高,流荡忘返者,十室而九。
其励志坟典,游心圣奥,盖亦鲜矣。
达斯道者,其惟武陵先生龙君乎!
先生陵阳人也。
藏器于身,不交世务,闭关却扫,开卷自得
著书数万言,穷经二十载。
浮英华而沈道德,先周孔而后黄老。
杨墨塞路,辞而辟之。
名动士林,高视两蜀。
遂不远万里,上书公车,累叫天阍,久而不报。
乃喟然叹曰:「道未亨矣,吾其归欤」!
因假道阆川,获挹眉宇,是故经籍奥义,得以咨焉。
或撞钟待问,则多多而益办;
或盱衡高论,则亹亹而来逼。
缙绅之流,靡不推服。
且以堂有慈亲,贫乏甘旨,遽轸《南陔》之思,遂谋西辕之役。
掺执之际,乌得默然?
因举酒而言曰:夫古之人患于不明经也,茍明一经,取朱紫若拾地芥尔,何况于先生之经明行修乎!
但老氏所谓大器晚成也尔。
行矣自爱,先生其志于斯言。
藏器于身,不涉世务。
闭关著书,开卷独得。
杨墨塞路,辞而辟之。
名动士林,高视两蜀。
不远万里,累诣公车
上书自荐,寄食上都
久而不报,遂复喟然叹曰:「命未泰矣,吾其归欤」!
因假道阆川,获挹眉宇。
仰碧鸡之雄辩,鄙吝顿祛;
听黄马之剧谈,座客皆靡。
方以陟岵在念,戒涂有期,送君河梁,聊复赠言。
勉哉是行,以保远大。
龙昌期劄子庆历五年1045年 北宋 · 文彦博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金石苑、民国《华阳县志》卷三一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右,臣职忝枢近,寄之藩服,间求遗逸,思补休和,期于上闻,不敢自默。
臣窃见本州将仕郎、试国子四门助教龙昌期气正行介,学纯虑深。
究古今治忽之原,穷圣贤变通之旨。
旁贯百氏,阐发微言。
别注六经,颇有新义,高出诸儒之疏解,洞见圣人之指归。
□□注《周易》、《尚书》、《毛诗》、《孝经》、《道德经》,并撰《礼论》、《八卦图》等书,凡六十馀卷,今资政殿大学士范雍旧尝与之通进。
宝元中,本路安抚使韩琦、知益州张逸、转运使明镐并曾奏举,遂授初命。
昌期疏于声利,乐于丘园。
试经诲人,取重乡闬;
著书传道,动成简编。
年踰七十之龄,家无斗升之禄。
观其所守,益励初心。
臣伏见故国子监丞江宁府说书张元用,并兖州说书杨光辅,并自布衣,荐为京秩。
昌期生于遐僻,学有本元,惜其暮年,止于散试。
臣欲望圣慈依张元用等例改昌期一京官,充本州州学讲说,以激颓俗,以劝远方,使野无滞才之嗟,朝有养贤之咏。
干冒宸扆,臣无任惶悚激切屏营之至。
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进士刘纯可试将作监主簿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欧阳文忠公集》卷八一、《永乐大典》卷一四六○八
刘纯:自兵兴累年,而功效未立,然游谈之士以兵为说而得禄者多矣。
吾犹意乎厥路尚狭,而未足以来特起之人,故甄收未始少懈。
况尔屡经器使,而言者谓材,宜有推恩,以劝来者。
可。
京西贼事劄子庆历三年1043年9月29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闻近日张海、郭貌山与范三等贼势相合,转更猖狂,诸处奏报,日夕不绝。
伏惟圣虑必极忧劳,不闻庙谋有何处置。
臣窃见朝廷作事,常有后时之失,又无虑远之谋。
患到目前,方始仓忙而失措;
事才过后,已却弛慢而因循。
王伦暴起京东,转攻淮甸,横行千里,旁若无人。
既于外处无兵,须自京师发卒,孙惟忠等未离都下,而王伦已至和州矣。
赖其天幸,偶自败亡,然而驱杀军民,焚烧城市,疮痍涂炭,毒遍生灵。
此州郡素无守备而旋发追兵,误事后时之明验。
臣谓朝廷因此必悔前非,须有改更,以防后患。
而自王伦败后,居两府者了无擘画,有上言者又不施行,上下拖延,日过一日。
遂致张海、郭貌山等又起京西,攻劫州县,横行肆毒,更甚王伦
依前外处无兵,又自京师发卒。
臣闻张海是李宗火内恶贼,郭貌山在商山已及十年,其骁勇凶奸不比王伦起之贼,纵使官兵追及,亦其胜负未知,天下之忧恐自此始。
臣亦知近日臣寮上言贼事者甚众,窃虑两府进呈文字之时,必须奏言已差使臣选兵追捕,将此拙计,便为庙谋,上宽圣怀,茍自塞责。
张海等二百馀人尽有甲马,日行一二百里,马力困乏则弃,别夺民间生马乘骑,窃料官兵必难追逐。
纵使追兵能及,生灵已受其殃。
此度贼虽能平,后患岂可不虑?
以今四方盗起,所在各要堤防,则臣前所言禦贼四事之中,州县置兵,最为急务。
伏望陛下悯此生民见受屠戮之苦,不听迂儒迟缓误事之言。
其州县置兵事件,富弼已有起请,伏乞决于宸意,速与施行。
取进止。
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劄子庆历三年十二月1043年12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五、《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三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文编》卷一六、《右编》卷三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近闻澧州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
知州冯载,本是武人,不识事体,便为祥瑞,以媚朝廷。
臣谓前世号称太平者,须是四海晏然,万物得所。
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
北虏骄悖,藏伏之祸在后。
一患未灭,一患已萌。
加以西则泸戎,南则湖岭,凡与四夷连接,无一处无事。
而又内则百姓困弊,盗贼纵横。
京西陕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数百之盗,不能一时剪灭,只是仅能溃散,然却于别处结集。
今张海虽死,而达州军贼已却百人,又杀使臣,其势不小。
兴州又奏八九十人。
州县皇皇,何以存济?
以臣视之,乃是四海骚然,万物失所,实未见太平之象。
臣闻天道贵信,示人不欺。
臣不敢远引他事,只以今年内事验之。
昨夏秋之间,太白经天,累月不灭,金木相掩,近在端门,考于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将起之象。
岂有才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字,一岁之内,前后顿殊?
岂非星象丽天,异不虚出?
凡于戒惧,常合修省
而草木万类,变化无常,不可信凭,便生懈怠。
臣又思若使木文不伪,实是天生,则亦有深意。
盖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
夫自古帝王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则太平,失其道则危乱。
臣视方今,但见其失,未见其得也。
愿陛下忧勤万务,举贤纳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则三二岁间,渐期修理。
若以前贼张海等小衰,便谓后贼不足忧;
以近京得雪,便谓天下大丰熟;
见北虏未来,便谓必无事;
见西贼通使,便谓可罢兵,指望太平,渐生安逸,则此瑞木乃误事之妖木耳
臣见今年曾进芝草者,今又进瑞木,窃虑四方相效,争造妖妄。
其所进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寮。
仍乞速诏天下州军,告以兴兵累年,四海困弊,方当责己忧劳之际,凡有奇禽异兽草木之类,并不得进献。
所以彰示圣德,感励臣民。
取进止。
再论湖南蛮贼宜早招降劄子庆历四年三月1044年3月12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七、《太平治迹统类》卷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七、《文编》卷一七、嘉庆《湖南通志》卷六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风闻湖南蛮贼近日渐炽,杀戮官吏,锋不可当。
新差扬畋,锐于讨击,与郭辅之异议,不肯招降。
王丝去时,朝廷亦别无处分。
到彼,与畋同谋。
盖蛮贼止可招携,卒难剪扑,而畋等急于展效,恐失事机。
今深入而攻,则山林险恶,巢穴深远,议者皆知其不可。
若以兵外守,待其出而击之,则又未见其利也。
盖以蛮所依山,在衡州永州、道州桂阳监之间,四面皆可出寇。
官兵守于东,则彼出于西;
官兵守于南,则彼出于北;
四面尽守,则用兵太多;
分兵而邀之,则兵寡易败,此进退未有可击之便也。
今盘氏正蛮,已为邓和尚、黄捉鬼兄弟所诱,其馀山民莫徭之类,亦皆自起而为盗。
窃闻常宁一县,殆无平民,大小之盗,一二百火。
推其致此之因,云莫徭之俗,衣服言语一类正蛮。
黄、邓初起之时,捕盗官吏急于讨击,逢蛮便杀,屡杀平人,遂致莫徭惊惶至此。
以此而言,则本无为盗之心,固有可招之理。
然欲诸盗肯降,必须先得黄、邓。
邵饰等初招黄捉鬼之时,失于恩信,致彼惊逃,寻捕获之,断其脚筋,因而致死。
邓和尚等若指前事为戒,计其必未轻降,如云且招,终恐难得,必须示以可信之事,推以感动之恩。
若得黄、邓先降,其馀指麾可定。
今深入而攻既不可,待其出而击之又不可,且杀且招又不可。
以臣思之,莫若罢兵曲赦,示信推恩,庶几招之,可使听命。
臣亦广询南方来者,云我若推信,彼不难招。
邓和尚等,大则希一班行,其次不过殿侍足矣。
正蛮叛者,得一团主之名亦足矣。
莫徭之类,使安耕织,而岁输皮,得为平民,乃彼大幸,不徒足志而已。
今若击之不已,则其为害愈深。
况渐近夏暑,南方燀湿,士卒不习水土,须虑死伤。
仍恐迫之太急,则潭、郴、全、邵诸寨向化之蛮,皆诱胁而起,则湖南一路,可为国家之忧。
臣欲乞速令两府大臣深究招杀之利害,共思长策,决定庙谋。
若迁延后时,致彼猖炽,不幸官吏频遭杀害,则朝廷之体,难为屈法而招。
彼以其罪既多,必恐不能自信,则兵久不解,害未有涯。
伏望圣明,断之在早。
取进止。
光化军叛兵家口不可赦劄子庆历三年十一月1043年11月17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见近日盗贼纵横,张海等二三百人未能败灭,光化军宣毅又二三百人作乱。
臣谓朝廷致得盗贼如是者,不惟中外无备,盖由威令不行。
王伦贼杀主将,自置官称,着黄衣,改年号。
事状如此,乃是反贼,使其不败,为患如何?
既败之后,不诛家族。
凡小人作事,亦须先计成败,今使其事成则获大利,不成则无大祸,有利无害,谁不欲反?
只如淮南一带官吏,与王伦饮宴,率民金帛献送,开门纳贼,道左参迎。
苟有国法,岂敢如此!
而往来取勘,已及半年,未能断遣。
古者称罚不踰时,所以威激士众,今迟缓如此,谁有惧心?
遂致张海等,官吏依前迎奉。
顺阳县李正己延贼饮宴,宿于县厅,恣其劫掠,鼓乐送出城外。
其人敢如此者,盖为不奉贼则死,不奉朝廷则不死,所以畏贼过如畏国法。
臣恐朝廷威令,从此遂弱;
盗贼凶势,从此转强。
臣闻刑期无刑,杀以止杀,宽猛相济,用各有时。
伏望陛下勿采迂儒所说、妇人女子之仁,尚行小惠,以误大事。
宣毅兵士必有家族,伏乞尽戮于光化市中,使远近闻之悚畏,以止续起之贼。
李正己,仍闻已有台宪上言,亦乞斩于邓州,使京西一路官吏闻之畏恐,知国法尚存,不敢奉贼。
从来只被迂懦之人因循不断,误陛下事,坏得天下事,势已如此,不可更循旧弊,有失威断,惟陛下力行之。
取进止。
论禦贼四事劄子庆历三年九月癸巳1043年9月29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三、《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昨自军贼王伦败后,寻曾极言论列,恐相次盗贼渐多,乞朝廷早为禦备。
凡为国家忧盗贼者,非独臣一人,前后献言者甚众,皆为大臣忽弃,都不施行。
而为大臣者又无擘画,果致近日诸处盗贼纵横。
自淮海已南新王伦之后,今自京已西州县又遭张海、郭貌山等劫掠焚烧,桂阳监昨奏蛮贼数百人,夔峡、荆湖各奏蛮贼皆数百人,解州又奏见有未获贼十馀火,滑州又闻强贼三十馀人烧却沙弥镇,许州又闻有贼三四十人劫却椹涧镇,此臣所闻目下盗起之处如此纵横也。
此外,京东今岁自不雨,至今种未得。
江淮贼之后,继以饥蝗。
陕西灾旱,道路流亡日夜不绝。
似此等处,将来盗贼必起,是见在者未灭,续来者愈多。
而乾象变差,谴告不一,于古占法,多云天下大兵并起。
今兵端已动于下,天象又告于上,而朝廷安恬舒缓,无异常时,此臣前状所谓古之智者能虑未形之机,今之谋臣不识已形之祸者也。
臣闻两汉之法,凡盗贼并起、人民流亡、天文灾异如此等事,皆责三公,或被诛戮,或行黜放。
今幸陛下仁圣宽慈,大臣偶免重责,而犹忘忽祸患,偷习因循,此臣所谓大臣不肯峻国法以绳官吏,盖由陛下不以威刑责大臣者也。
今见在贼已如此,后来贼必更多,若不早图,恐难后悔。
臣计方今禦盗者,不过四事:一曰州郡置兵为备;
二曰选捕盗之官;
三曰明赏罚之法;
四曰去冗官,用良吏,以抚疲民,使不起为盗。
此四者,大臣所忽,以为常谈者也。
然臣视今朝廷于此四者,未有一事合宜。
伏望圣慈严敕两府大臣,问其舍此四事,别有何术可为?
苟无他术,则此四事宜早施行。
臣窃闻州郡置兵,富弼已有条奏。
其馀三事,前后言事者论议甚多。
伏乞合聚群议,择其善者而行。
其禦盗四事,方今措置乖失极多,容臣续具一二条奏。
取进止。
论修河第一状至和二年三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九、《宋史》卷九一《河渠志》一、《续文章正宗》卷一七、《文编》卷二○、《右编》卷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五、《行水金鉴》卷一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窃见朝廷近因臣寮建议,欲塞商胡,开横垄,回大河于故道,已下三司,候今秋兴役,见令京东计度物料次。
臣伏以国家兴大役、动大众,必先顺天时、量人力,谋于其始而审于其终,然后必行,计其所利者多,乃能无悔。
伏见比年以来,兴役勤众,劳民费财,不精谋虑于厥初,轻信利害之偏说,举事之始,既已苍惶,群议一摇,寻复悔罢。
臣不敢远引他事上烦圣聪,只如往年河决商胡,是时执政之臣不慎计虑,遽谋修塞
科配一千八百万梢芟,搔动六路一百有馀州军,官吏催驱,急若星火,民庶愁苦,盈于道涂。
或物已输官,或人方在路,未及兴役,遽已罢修,虚费民财,为国歛怨,举事轻脱,为害若斯。
虽既往之失难追,而可鉴之踪未远。
今者又闻复有修河之役,聚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馀里之长河,计其所用物力,数倍往年。
当此天灾岁旱之时,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臣知其有大不可者五:盖自去秋以及今,半天下苦旱,而京东尤甚,河北次之。
国家常务安静振恤之,犹恐饥民起而为盗,何况于此两路,聚大众,兴大役?
此其必不可者一也。
河北恩州用兵之后,继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
数年以来,人稍归复,然死亡之馀,所存无几,疮痍未歛,物力未完,今又遭此旱岁。
京东去冬无雨雪,不生苗,已及莫春未布种,不惟目下乏食,兼亦向去无望。
而欲于此两路兴三十万人之役,若别路差夫,则远处难为赴役,就河便近,则此两路力所不任。
此其必不可者二也。
臣伏见往年河决滑州,曾议修塞当时公私事力,未如今日贫虚,然犹收聚物料,诱率民财,数年之间,方能兴役。
况今国用方乏,民力方疲。
且合商胡塞大决之洪流,此自是一大役也。
凿横垄,开久废之故道,此又一大役也。
自横垄至海一千馀里,埽岸久已废坏,顿须修缉,此又一大役也。
往年公私有力之时,兴一大役,尚须数年。
今并三大役,仓卒兴为于灾旱贫虚之际,此其必不可者三也。
就令商胡可塞,故道可回,犹宜重察天时、人力之难为。
何况商胡未必可塞,故道未必可回者哉?
臣闻鲧障洪水,九年无功。
禹得《洪范》五行之书,知水趋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决就下,而水患乃息。
然则以大禹之神功,不能障塞其流,但能因而疏决尔。
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斡以人力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四也。
横陇湮塞,已二十年,商胡决疏,又亦数岁,故道已塞而难凿,安流已久而难回。
昨闻朝廷曾遣故枢密直学士张奎计度,功料极大,近者再行检计,减得功料全少。
功料少则所开浅狭,浅狭则水势难回,此其必不可者五也。
臣伏见国家累岁灾谴甚多,其于京东,变异尤大。
地贵安静,动而有声。
巨嵎山摧,海水摇荡,如此不止仅乎十年,天地警戒,必不虚发。
臣谓变异所起之方,尤宜加意防惧。
今乃欲于凶旱之年,聚三十万之大众,于变异最大之方,臣恐地动山摇,灾祸自此而始。
方今京东,赤地千里,饥馑之民,正苦天灾,又闻河役将动,往往伐拆屋,无复生计。
流亡盗贼之患,不可不虞。
欲望圣慈特降德音,速罢其事,当此凶岁,务安人心。
徐诏有司审详利害,纵令河道可复,乞候丰年馀力,渐次兴为。
臣实庸愚,本无远见,得于外论,不敢不言。
谨具状奏闻。
传易图序1039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一、《圣宋文选》卷二、《群书考索》续集卷三、《黄氏日钞》卷四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老河口市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
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哉?
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
然岂独无书之如此,余读经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釐,谬以千里」之说,又读今《周易》有「何谓」、「子曰」者,至其《系辞》则又曰「圣人设卦」、「系辞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后知孟子之叹,盖有激云尔。
说者言当秦焚书时,《易》以卜筮得独不焚。
其后汉兴,他书虽出,皆多残缺,而《易经》以故独完。
然如经解所引,考于今《易》亡之,岂今《易》亦有亡者耶,是亦不得为完书也。
孔子门人追记其言作《论语》,书其首必以「子曰」者,所以别夫子与弟子之言。
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时,文联属而言难次第,故每更一事必以「子曰」以起之
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
又其作于一时,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
乃知今《周易》所载,非孔子《文言》之全篇也。
盖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则文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之也。
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者,乃讲师自为答问之言尔,取卦体以为答也,亦如公羊、谷梁传《春秋》,先言「何」、「曷」,而后道其师之所传以为传也。
今《上系》凡有「子曰」者,亦皆讲师之说也。
然则今《易》皆出乎讲师临时之说矣,幸而讲师所引者,得载于篇,不幸其不及引者,其亡岂不多邪?
呜呼!
历弟子之相传,经讲师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伪谬之失,其可究邪!
夫系者,有所系之谓也,故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
是故谓之爻,言其为辞各联属其一爻者也。
是则孔子专指爻辞为系辞。
而今乃以孔子赞《易》之文为上、下《系辞》者,何其谬也!
卦爻之辞,或以为文王作,或以为周公作。
孔子言圣人设卦系辞焉,是斥文王、周公之作为系辞,不必复自名其所作又为《系辞》也。
况其文乃概言《易》之大体,杂论《易》之诸卦,其辞非有所系,不得谓之《系辞》也。
必然自汉诸儒已有此名,不知从何而失之也?
汉去周最近,不应有失。
然汉之所为《系辞》者,得非不为今之《系辞》乎?
《易·需》之辞曰:「需于血,出自穴」。
《艮》之辞曰:「艮其限,列其夤」。
《睽》之辞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
是皆险怪奇绝,非世常言,无为有训故、考證,而学者出其臆见,随事为解,果得圣人之旨邪?
《文言》、《系辞》有可考者,其證如此,而其非世常言无可考者,又可知矣。
今徒从夫臆出之说,果可尽信之邪?
孟子所叹其不如亡者也。
《易》之传注比他经为尤多,然止于王弼
其后虽有述者,不必皆其授受,但其传之而已。
大抵《易》至汉分为三:有田何之《易》,焦赣之《易》,费直之《易》。
田何之《易》传自孔子,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系辞》、《文言》、《说卦》等,自为十篇,而有章句。
凡学有章句者,皆祖之田氏。
焦赣之《易》无所传授,自得乎隐者之学,专于阴阳占察之术。
凡学阴阳占察者,皆祖之焦氏。
费直之《易》亦无所授,又无章句,惟以《彖》、《象》、《文言》等十篇解上、下经。
凡以《彖》、《象》、《文言》等参入卦中者,皆祖之费氏。
田、焦之学,废于汉末。
费氏独兴,递传至郑康成
王弼所注,或用康成之说(比卦六四之类。),是即郑本而为注。
今行世者,惟有王弼《易》,其源出于费氏也,孔子之古经亡矣。
易童子问1037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童子问曰:「『《乾》,元、亨、利、贞』,何谓也」?
曰:「众辞淆乱,质诸圣。
《彖》者,圣人之言也」。
童子曰:「然则乾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书乎」?
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谓也」?
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
盖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
《乾》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强不息』。
六十四卦皆然也。
《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
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
《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
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
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
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
《象》曰『君子以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
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
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谓也」?
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
《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何谓也」?
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
少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
曰:「师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
曰:「汤、武是已。
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
然其以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
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
童子曰:「然则汤、武之师正乎」?
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
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汤、武也。
汤、武以应天顺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
童子曰:「『吉,无咎』,何谓也」?
曰:「为《易》之说者,谓无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补过也。
呜呼!
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
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以比亲』,得之矣。
盖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何谓也」?
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
类族辨物者,同物也。
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
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
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
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
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
圣人,人也,知人而已。
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迹;
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
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迹,无以异也。
然则修吾人事而已;
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
曰:「于此见圣人之用心矣。
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
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
众人之豫,豫其身耳。
圣人以天下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
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
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顺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
童子曰:「顺民,先王之所难欤」?
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曰:「《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
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
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
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
《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
《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
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
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
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
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
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
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其往乎?
其遁乎」?
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
《大过》者,桡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
当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
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
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独立而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
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
习高山者可以追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
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
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于习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也」。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
曰:「咸,感也。
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
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欤」?
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
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
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
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
夫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
惟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
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
《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
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
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胜其异也。
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
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
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
日月往来,与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四时代谢循环而不息,故曰『四时变化而久成』。
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乾》,亨,小利贞』,何谓也」?
曰:「《象》,阴进而阳遁也,《遁》者见之先也。
阴进至于否,则不正利矣。
《遁》者阴浸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遁,犹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问曰:「『明入地中。
《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何谓也」?
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
大哉!
万物各得其随,则君子向晦而入宴息;
天下暗而思明,则君子出而临众。
商纣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发其明,故曰『用晦而明」』。
童子曰:「然则,圣人贵之乎」?
曰:「不贵也。
圣人非武王而贵文王矣」。
童子问曰:「『《家人》,利女贞』,何谓也?
其不利君子之正乎」?
曰:「是何言欤!
《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
曰:「然则,何谓为独言『利女正」』?
曰:「家道主于内,故女正乎内,则一家正矣。
凡家人之祸,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
呜呼!
事无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
圣人于卦,随事以为言,故于《坤》则利牝马之正,于《同人》则利君子正,于《明夷》则利艰正,于《家人》则利女正」。
童子问曰:「《睽》之《彖》与卦辞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时用大矣哉」』。
曰:「小事睽则吉,大事睽则凶也。
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
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则上下交而为泰,是谓小睽而大合。
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则否矣。
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异」』。
童子问曰:「履险蹈难谓之《蹇》,解难济险谓之《解》,二卦之义相反而辞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谓也」?
曰:「圣人于斯二卦,辞则同而义则异,各于其《彖》言之矣。
《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众也』者是已。
西南,坤也,坤道主顺。
凡居蹇难者,以顺而后免于患。
然顺过乎柔,则入于邪。
必顺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
解难者必顺人之所欲,故曰『往得众也」』。
童子问曰:「『《损》,损下益上』,『《益》,损上益下』,何谓也」?
曰:「上君而下民也。
损民而益君,损矣;
损君而益民,益矣。
《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
童子又曰:「《损》之《象》曰『君子以惩忿窒欲』,《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何谓也」?
曰:「呜呼!
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损益,天下之利害也。
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而改过尔。
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
天下有被其害矣。
迁善而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
天下有蒙其利者矣」。
童子曰:「君子亦有过乎」?
曰:「汤、孔子,圣人也,皆有过矣。
君子与众人同者,不免乎有过也。
其异乎众人者,过而能改也。
汤、孔子不免有过,则《易》之所谓《损》、《益》者,岂止一身之损益哉」?
童子问曰:「『《乾》,不利即戎』,何谓也」?
曰:「谓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尽,盖君子者养小人者也。
小人之道长,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
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则必使小人受其赐而知君子之可尊也。
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养小人。
《夬》刚决柔之卦也。
五阳而一阴,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穷也』。
小人盛则决之,衰则养之,使知君子之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禄及下』。
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极而必反,不可以不惧,故其《象》又曰『居德则忌」』。
童子问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其《彖》曰『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谓也」?
曰:「困,亨者,困极而后亨,物之常理也,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
『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
其曰『险以说』者,处险而不惧也。
惟有守于其中,则不惧于其外。
惟不惧,则不失其所亨,谓身虽困而志则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
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
童子又曰:「敢问『正大人吉,无咎』者,古之人孰可以当之」?
曰:「文王之羑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问曰:「《革》之《彖》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
若君不君,则非君矣。
是以至仁而伐桀、纣之恶,天之所欲诛而人之所欲去,汤、武诛而去之,故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也」。
童子又曰:「然则,正乎」?
曰:「正者常道也。
尧传舜,舜传禹,禹传子是已。
权者,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变也,汤、武是已。
故其《彖》曰『《革》之时,大矣哉』云者,见其难之也」。
童子又曰:「汤、武之事,圣人贵之乎」?
曰:「孔子区区思文王而不已,其厚于此则薄于彼可知矣」。
童子又曰:「顺天应人,岂非极称之乎,何谓薄」?
曰:「圣人于《革》称之者,适当其事尔。
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于《乾》《坤》而称汤、武,可乎?
圣人于《坤》,以『履霜』为戒,以『黄裳』为吉也」。
童子问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谓也」?
曰:「非圣人之言也,何足问!
《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无其辞,汝何从而得之
夫以新易旧,故谓之革。
若以商革,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汤、武革命』者是也。
然则以新革故一事尔,分于二卦者,其谁乎」?
童子又曰:「然则《鼎》之义何谓也」?
曰:「圣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饪也』」。
童子问曰:「《震》之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者,何谓也」?
曰:「《震》者雷也,惊乎百里,震之大者也。
处大震之时,众皆震惊,而独能不失其守、不丧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
故其《彖》曰『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
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为祭主』者,谓可任以大事也」。
童子曰:「郭公夏五,圣人所以传疑,《彖》之阙文奈何」?
曰:「圣人疑则传疑也,若《震》之《彖》,其辞虽阙,其义则在,又何疑焉」?
童子问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谓也」?
曰:「《艮》者,君子止而不为之时也。
时不可为矣则止,而以待其可为而为者也,故其《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于斯时也,在其位者宜如何?
思不出其位而已。
然则,位之所职,不敢废也。
《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之谓也」。
童子问曰:「『《归妹》,征凶』,《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人之终始也』,其卦辞凶而《彖》辞吉,何谓也」?
曰:「合二姓,具六礼而归,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谓归妹者也。
若婚不以礼而从人者,卦所谓征凶者也」。
童子曰:「敢问何以知之」?
曰:「《咸》之辞曰『取女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兑》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刚』,『男下女』,是以吉也。
《渐》之辞曰『女归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刚,以男下女,皆与《咸》同,故又曰『女归吉』也。
《归妹》之为卦也不然,《兑》下而《震》上,其上刚下柔,以女下男,正与《咸》、《渐》反,故彼吉则此凶矣。
故其《彖》曰『征凶,位不当也』者,谓《兑》下《震》上也」。
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
曰:「夫妇所以正人伦,礼义所以养廉耻,故取女之礼,自纳采至于亲迎,无非男下女而又有渐也,故《渐》之《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者是已。
奈何《归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问曰:「《兑》之《彖》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兑》,说也』。
『说以先民,民忘其劳;
说以犯难,民忘其死』。
说莫大于此矣。
而所以能使民忘劳与死者,非顺天应人则不可。
由是见小惠不足以说人,而私爱不可以求说」。
童子问曰:「『《萃》,聚也』,其辞曰『王假有庙』;
《涣》,散也,其辞又曰『王假有庙』,何谓也」?
曰:「谓《涣》为散者,谁欤?
《易》无其辞也」。
童子曰:「然则,敢问《涣》之义」?
曰:「吾其敢为臆说乎!
《涣》之卦辞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风行水上,《涣》」。
而人之语者,冰释汗浃皆曰涣。
然则涣者流行通达之谓也,与夫乖离分散之义异矣。
呜呼!
王者富有九州四海,万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庙矣;
功德流行达于天下,莫大于《涣》,可以有庙矣」。
童子问曰:「《节》之辞曰『苦节,不可贞』者,自节过苦而不得其正欤?
物被其节而不堪其苦欤」?
曰:「君子之所以节于己者,为其爱于物也,故其《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者,是也。
节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
夫所谓苦节者,节而太过,行于己不可久,虽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正』也」。
童子曰:「敢问其人」?
曰:「异众以取名,贵难而自刻者,皆苦节也。
其人则鲍焦于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问曰:「《小过》之《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何谓也」?
曰:「是三者施于行己,虽有过焉无害也;
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过也。
盖仁过乎爱,患之所生也;
刑过乎威,乱之所起也。
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问曰:「《既济》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谓也」?
曰:「人情处危则虑深,居安则意怠,而患常生于怠忽也。
是以君子既济,则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问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谓也」?
曰:「《未济》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济也。
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为用,所以济乎未济也」。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
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
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其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
然有附托圣经,其传已久,莫得究其所从来而覈其真伪。
故虽有明智之士,或贪其杂博之辩,溺其富丽之辞,或以为辨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于其间。
若余者可谓不量力矣,邈然远出诸儒之后,而学无师授之传,其勇于敢为而决于不疑者,以圣人之经尚在,可以质也」。
童子曰:「敢问其略」。
曰:「《乾》之初九曰『潜龙勿用』,圣人于其《象》曰『阳在下也』,岂不曰其文已显而其义已足乎?
而为《文言》者又曰『龙德而隐者也』,又曰『阳在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潜之为言隐而未见』。
《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易则易知,简则易从。
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
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
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圣人所以成其德业者,可谓详而备矣。
故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义尽于此矣。
俄而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又曰:『夫乾确然,示人矣。
夫坤隤然,示人简矣』。
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常以知险。
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其德行常简以知阻』。
《系辞》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者,谓六爻而兼三材之道也。
其言虽约,其义无不包矣。
又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
六者非他也,三材之道也』。
而《说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兼三材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
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
《系辞》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
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辞』;
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
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
系辞焉,所以告也。
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又曰『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于系辞明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
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馀辞虽小异而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
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
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
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
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已,其言愈简,其义愈深。
吾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脞之如此也。
虽然,辨其非圣之言而已,其于《易》义,尚未有害也,而又有害经而惑世者矣。
《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
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
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所谓图者,八卦之文也,神马负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
盖八卦者非人之所为,是天之所降也。
又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
然则八卦者是人之所为也,河图不与焉。
斯二说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说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则卦又出于矣。
八卦之说如是,是果何从而出也?
谓此三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见,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后世,惟恐异说之攻之也,其肯自为二三之说以相抵捂而疑世,使人不信其书乎?
故曰非人情也。
凡此五说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为一人之说,其可以为圣人之作乎」?
童子曰:「于此五说,亦有所取乎」?
曰:「《乾》无四德,而洛不出图书,吾昔已言之矣。
若元亨利贞,则圣人于《彖》言之矣。
吾知自尧舜已来,用卜筮尔,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
童子曰:「是五说皆无取矣,然则,繁衍丛脞之言与夫自相乖戾之说,其书皆可废乎」?
曰:「不必废也。
古之学经者皆有大传,今《书》《礼》之传尚存。
此所谓《系辞》者,汉初谓之《易大传》也,至后汉已为《系辞》矣。
《语》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也』。
《系辞》者谓之《易大传》,则优于《书》《礼》之传远矣,谓之圣人之作,则僭伪之书也。
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馀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
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
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
童子曰:「敢问四德」。
曰:「此鲁穆姜之所道也。
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随》,而为《随》元亨利贞说也,在襄公之九年
后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数十年而始赞《易》,然则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为孔子之言矣」。
童子曰:「或谓左氏之传《春秋》也,窃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说,是左氏之过也,然乎」?
曰:「不然。
彼左氏者胡为而传《春秋》,岂不欲其书之信于世也?
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书,为孔子未生之前之说,此虽甚愚者之不为也。
盖方左氏传《春秋》时,世犹未以《文言》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
然则,谓《文言》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
童子曰:「敢问八卦之说。
或谓伏羲已授河图,又俯仰于天地,观取于人物,然后画为八卦尔。
二说虽异,会其义则一也,然乎」?
曰:「不然。
此曲学之士牵合傅会,以茍通其说,而遂其一家之学尔。
其失由于妄以《系辞》为圣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为之说也。
河图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则伏羲授之而已,复何所为也?
八卦之文不具,必须人力为之,则不足为河图也。
其曰观天地、观鸟兽、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盖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
考其文义,其创意造始,其劳如此,而后八卦得以成文,则所谓河图者何与于其间哉?
若曰已授河图,又须有为而立卦,则观于天地、鸟兽,取于人物者,皆备言之矣,而独遗其本始所授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图,此岂近于人情乎?
考今《系辞》二说离绝,各自为言,义不相通,而曲学之士牵合以通其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岂小哉?
古之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者,杀无赦。
呜呼,为斯说者,王制之所宜诛也」!
童子曰:「敢问生蓍立卦之说。
或谓圣人已画卦,必用以筮也,然乎」?
曰:「不然。
考其文义可知矣。
其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者,谓始作《易》时也。
又曰『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谓前此未有,圣人之将作《易》也,感于神明为之生,圣人得之,遂以倚数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尔。
故汉儒谓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者,用此说也。
其后学者知幽赞生蓍之怪,其义不安,则曲为之说,曰用生蓍之意者,将以救其失也。
又以卦由数起之义害于二说,则谓已画卦而用以筮,欲牵合二说而通之也。
然而考其文义,岂然哉?
若曰已作卦而用以筮,则大衍之说是已。
大抵学《易》者莫不欲尊其书,故务为奇说以神之。
至其自相乖戾,则曲为牵合而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请益」。
曰:「夫谕未达者,未能及于至理也,指事据迹以为言。
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而乖戾也。
盖略举其易知者尔,其馀不可以悉数也。
其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又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云者,质于夫子平生之语,可以知之矣。
其曰『知者观乎《彖》辞,则思过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圣人可以知之矣。
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数同,而《乾》《坤》无定策,此虽筮人皆可以知之矣。
至于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
《说卦》、《杂卦》者,筮人之占书也。
此又不待辨而可以知者。
然犹皆迹也,若夫语以圣人之中道而过,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则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
童子曰:「既闻命矣,敢不勉(」(《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八。以上李文泽校点)
)/乾:疑衍。
为君难论(下)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
呜呼!
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
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
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
是皆未足为难也。
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
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
请试举其一二。
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
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言,亦不能屈。
然奢终不以为能也,叹曰:「赵若以为将,必败赵事」。
其后奢死,赵遂以为将。
其母自见赵王,亦言不可用。
赵王不听,使将而攻秦。
为秦军射死,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
当时未有如善言兵,亦未有如大败者也。
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
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
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
始皇大喜。
又以问老将王剪曰:「非六十万不可」。
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
因以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
王剪谢病,退老于频阳。
已而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
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因强起之
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
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以灭荆。
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剪是也。
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
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
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
此所以为难也。
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
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
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
赵括者,则又有说焉。
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
,赵名将也
秦人畏,而知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
赵王不悟反间也,为将以代
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
赵王不听,至于败。
由是言之,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
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
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七。又见《皇朝文鉴》卷九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六,《古文集成》卷三一,《名世文宗》卷二○,《古文渊鉴》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六六、经籍典卷二七四。
龙昌期等授试国子四门助教1039年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二、《安阳集》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益州进士龙昌期等:夫举高节,显儒行,使闻者知善必期报,驩然有向道之心,国之良教也。
以尔等学以为己,名不求达。
或治业有本,而尽经府之奥;
或诲人甚广,而为州塾所称。
白首无违,环堵自乐。
属使轺之去复,迹乡誉以来闻,宜敦远俗之风,偕缀上庠之籍。
服余甄命,以克其终。
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欧阳公墓志铭1073年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九、《安阳集》卷五○、《欧阳文忠公集》附录、《清源文献》卷一八、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光绪《吉水县志》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安阳市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公薨于汝阴之私第,年六十六。
上闻震怛,不视朝。
赠公太子太师,恤后加赙,不与常比。
天下正人节士,知公之亡,罔不骇然相顾,痛失依仰。
其孤寺丞君,乃以枢密副使吴公所次功绪,并致治命,以墓铭为请。
窃惟当世能文之士比比出公门下,不属于彼,而独以见属,岂公素谅其愚,谓能直笔,足信后世耶?
此其敢辞!
公讳修,字永叔
唐太子率更令询四世孙琮,尝为吉州刺史
又八世生万复,为吉之安福,子孙因家焉。
曾祖讳郴,安福六世孙也,孝悌之行,乡里师服
南唐武昌,累赠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
祖讳偃,强学,善属文,南唐时献所为文十馀万言,试补南京衙院判官
累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祖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
父讳观,性至孝,力学,咸平中进士第
当官明而尚恕,每决重辟,尤加审谨,茍理有可脱,必平反之。
泰州军事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自公祖始徙居吉水,后吉水析为永丰,今为永丰人
公四岁而孤,母韩国太夫人郑氏守志不夺,家虽贫,力自营赡,教公为学。
公亦天资警绝,经目一览,则能诵记,为文下笔,出人意表。
及冠,声问卓然。
天圣中进士,凡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为第一。
逮崇政试,虽中甲科,人犹以不魁多士为恨。
初补西京留守推官,洛尹文康王公知非常才,归荐于朝。
景祐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文正范公权尹京邑,以直道自进。
每因奏事,必陈时政得失,大忤宰相意,斥守饶州谏官不敢言。
公贻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
余安道、尹师鲁继上书,直范公,复被逐。
当时天下以「四贤」称之。
俄徙光化军乾德,改武成军节度判官
康定初,召还,复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
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请外补,通判滑州事。
庆历初仁宗御天下久,周悉时敝,重以西师未解,思欲整齐众治,以完太平。
登进辅臣,必取人望,收用端鲠,以增谏员。
公首被其选,擢太常丞知谏院事,赐五品
未几,同修起居注
公素禀忠义,遭时遇主,自任言责,无所顾忌,横身正路,风节凛然。
正献杜公、文正范公、今司空富公皆在二府,公每劝上乘间延见,推诚咨访。
上后开天章阁,屡召诸公询究治本,长策大议,稍稍施用,纪纲日举,侥倖顿绝。
小人始大不喜,相与巧诋,必期破坏,公常极力左右之。
俄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
大臣有建白,请废麟州,徙其治于合河津以省馈饷者,命公亲往相视。
使回奏曰:「麟州天险,正据要害,不可废。
第减其兵驻并河诸堡,有警呼集,数舍之近耳。
兵既减,粮自不乏」。
诏从之。
又奏:「忻、代州,苛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始潘美为帅,患虏时入寇,徙其民以空之,遂号禁地。
自景德通好,我虽循旧,而虏人盗耕不已。
请募民计顷出丁为兵,量入租以耕之,岁可得数百万斛,边用给矣。
不然,他日必尽为虏人所有」。
时并帅耻谋不自已,沮挠久之,其后卒如公请。
凡赋歛过重,民所不堪者,又奏罢十数事,疲俗以安。
四年秋,北虏盛兵云州,声言西讨,朝廷疑其有谋,议选文武材臣,密为经画。
二府请辍公以往。
即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
公至,则区别官吏,使能者尽力;
均徙财用,而边计有馀。
奏广御河漕运,造锁栿船以绝侵盗,置都作院于磁、相州,一道兵械悉仰给焉。
方条列北方利病,欲大为措置,会文公、范公与同时入辅者终为谗说所胜,相继罢去,一时进用者皆指之为党。
公复慨然上书,极言论救。
执政与其朋益怒,协力挤之。
初,公有妹适张龟正,龟正亡,无子,妹挈前室所生孤女以归。
及笄,公为选宗人晟以嫁之。
会张氏以失行系狱,言者乘此欲并中公,复捃张氏赀产事,遂兴诏狱穷治。
上为命内臣监劾,卒辨其诬,犹降授知制诰、知滁州事。
执政意不快,摭勘官与监劾内臣细故,皆被责。
八年春,就改起居舍人、知扬州事。
踰年,徙知颍州事。
皇祐初,复龙图阁直学士
二年秋,移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
尚书礼部、吏部郎中
丁太夫人忧,去职。
服除入见,上怪公须发尽白,恻然存抚,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
素忌公者恐将大用,乃伪为公疏请汰内臣,以激众怒。
有选人胡宗尧者,当引对改官。
前任本州,尝以官舟假人,已而经赦去官,止得循资。
公与判南曹官,对日取旨,上欣然令改官。
宦者杨永德密奏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援救之,私也」。
出公同州事。
物论不平,上亟开悟,留公刊修《唐书》。
俄入翰林为学士、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
至和二年夏,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事,留不行,复除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迁右谏议大夫
嘉祐三年夏,兼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事
前尹孝肃包公以威严得名,都下震恐。
而公动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誉。
或以少风采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吾之长止于此,恶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
既而京师亦治。
四年春,请罢府事,改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
五年冬,以本官为枢密副使
明年秋参知政事
英宗登极,迁户部侍郎
治平初,特转吏部侍郎
今上嗣位,改尚书左丞
公自处二府,益思报称,毅然守正,不为富贵易节。
凡大谋议、大利害,与同官论辨,或在上前,必区判是否,未尝少有回屈。
文武之士,陈请百端,公常委曲开谕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
用是人多怨诽。
至于台谏官论事,有不中理者,往往正色折之,其徒尤切齿,日欲求疵合攻。
公自视无他,不恤也。
始,英庙践祚,按祖宗旧典,皇族尊属之亡者,皆赠官改封。
濮安懿王,英庙所生父也,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处其当。
上谦恭谨重,命过仁庙大祥,下礼院两制官同议。
如期诏下,众乃言王当称伯,改封大国
中书以所生父称伯,疑无经据。
方再下三省议,上遽令权罢,俾有司徐求典故。
事久不行,台官挟愤不已,遂持此斥为公主议,上章历诋,必请议定;
及以朝廷未尝议及之事,肆为诬说,欲惑众听,又相率纳告身以示必去。
上数敦谕,知不可留,各以本官补外。
后来者以风宪不胜为耻,窥伺愈急。
今上即位初,御史蒋之奇者乃造无根之言,欲以污公,中丞彭思永乘虚助之。
公退伏私居,力请公辨。
上照其诬罔,连诏诘问,二人者辞穷,皆坐贬。
公遂恳辞柄任,上不得已,除公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事。
熙宁元年秋,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
时散青苗钱法初行,众议皆言不便,朝廷既伸告诫,公犹请除去二分之息,令民止纳本钱,明不取利。
又请先罢提举管勾官,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不报。
三年夏,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公累上章辞,丐易蔡州,大略以久疾昏耗,不任重寄,复曰时多喜新奇,而臣思守拙,众方兴功利,而臣欲循常。
执政知终不附己,俄诏听以旧官知蔡州事。
公在亳,已六上章请致政,上眷惜之,不允。
至蔡踰年,复申前请,志益坚确。
上察其诚,命优改官致仕,年方六十有五。
天下士大夫闻公勇退,无不惊叹云「近古所无也」。
公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
尝以平心为难,故未尝挟私以为喜怒。
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故赏识之下,率为闻人。
唯视奸邪嫉若雠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
后虽阴被谗逐,公以道自处,怡怡如也。
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
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
自唐室之衰,文体隳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
国初柳公仲涂,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
景祐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
譬夫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
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
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
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燄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
所治经术,务究大本。
尝以先儒于经所得多矣,而不能无失。
唯其说或有未通,公始为辨正,不过求圣人之意以立异论。
嘉祐初权知贡举,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澹造理者即预奏名。
初虽怨讟纷纭,而文格终以复故者,公之力也。
笔翰遒劲,自成一家,人有得其片幅,必宝藏之。
历典大郡,以镇静为本,明不及察,宽不至纵,吏民受赐,既去追思不已,滁、扬二州皆立生祠。
奉使契丹,其主必遣贵臣押宴,出于常例,且谓公曰:「以公名重故耳」。
其为外夷钦服如此。
至和中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决河,使归横陇故道。
公言横陇地已高仰,功大不可为。
未几陈罢去,有李仲昌者,乃议道商胡水入六塔河
公复上言,六塔素隘狭,不能容大河,若为之,必溃决,害愈甚。
执政仲昌议,又不用公言。
后六塔堤果坏不成,自博以下数州,皆被水患,众服公先识。
侍从八年,竭诚补益,前后上言百馀事。
仁宗尝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
故其言多所听纳。
因嘉祐水灾,凡两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根本。
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参定大议。
方英庙过自谦退,未即承命,事久未决,众悉危之。
公协心助,忠力为多。
及即位之初,感疾未能听断,慈寿预政,事出权宜,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安内外,卒复明辟,人无间言。
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十一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十九卷。
公于物无他玩好,独好收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用以校正传记讹谬,人得不疑。
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
因自为传以志之。
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
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
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简肃公奎之女,累封仁寿郡夫人
男八人:长发,次奕,并光禄寺丞
次棐,大理评事
次辩,光禄寺丞
馀皆早卒。
女三人,皆早卒。
熙宁某年某月某日,诸孤奉公之丧,葬于某地。
铭曰:
噫公之节,其刚烈烈。
弼违斥奸,义不可折。
噫公之文,天资不群。
光辉古今,左右典坟。
直道而行,屡以谗蹶。
卒寤而知,惟帝之哲。
升赞机务,方隅以宁。
参议宰政,社稷是经。
成此至公,大忠以效。
德高毁及,退不吾较。
公之来归,既安且怡。
宜报以寿,戾也胡为?
公文在人,公迹在史。
惟兹不穷,亘千万祀。
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制策景祐五年七月二十七日 北宋 · 宋仁宗
 出处:全宋文卷九六一、《乐全集》卷一八、《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之二三(第五册第四四二三页)、《历代名臣奏议》卷三○
皇帝若曰:朕蒙积累之休,莅幅员之广,寅畏天命,以康元元,思欲恢祖宗之远图,追皇王之极治,跻俗于仁寿之域,陶民于礼义之化。
兢兢业业,不敢怠遑,焦心劳志,十有七年于兹矣。
而明不烛远,智不通幽,奉承谟训,唯恐失坠。
故深诏有司,详延天下特起之士,冀闻忠谠实至之言,以辅朕之不逮。
子大夫卓出群萃,褒然造庭,必有宏谋,以塞虚伫。
国家诞膺宝命,奄甸中区,三圣继明,万邦作乂,除残而革暴,蠲苛而薄赋,稼政脩,礼文缛。
爱人甚于赤子,縻贤同夫白驹。
奇杰魁垒之士,列位于朝;
循良慈惠之长,分政于外。
求治若此,可谓勤且至矣。
然而格之前载,犹或异论。
法制寖讲,而未协厥中;
经费实繁,而未得其节。
乐未谐于《韶》《韶》,刑未措于成康,官师或昧于廉平,风俗颇亏于素朴。
夷貊虽率化,而时有陵犯边鄙者;
岁时虽嘉靖,而时有儆戒变易者。
将朕之不德使之然邪?
抑物之有数适当尔邪?
子大夫其精心极虑,无有所隐。
古之制度可用于今,今之章程有盭于古,并宜条列,勿事猥并。
立乐之方,何以格神祇而来瑞物?
祥刑之要,何以空囹圄而致和气?
至于遴拣多士,懋建庶官,咸有前规,可为来范。
唐氏考功之格,善最悉陈;
汉家刺部之仪,科条具举。
士民之类,愚众贤寡,奢僭相尚,习以成风,不严而化,其术安在?
恣睢强寇,何以革其非心?
漠然大钧,何以致其顺序?
道者万世无弊,而前经有忠文相救之说;
法者百王不易,而旧典著轻重异用之宜。
《戴记》为国有九经,所宜诠次;
《周官》辨地以五物,咸为敷陈。
式副咨询,且观殚洽,固将施之于行事,匪独取之于虚文。
悉意以陈,无挠执事